整饬吏治,从“说话”而始,这算得很有“针对性”了——近日江苏省的睢宁县,召开“改革动员大会”,拿干部的“官话”开刀。于是报刊网络,一片叫好,痛斥官员的“套话”、“废话”,号召干部们都来学讲“人话”。
|
这当然是一大“改革”。然而我们的干部,是不是生下来就不会说“人话”?他们的“官话”,又是谁“教会”的呢——于是想起我的一位官员朋友来,此公当初素以“能言”著称,话语生动,民谣丰富,“人话”朗朗,老百姓不但“听得懂”,而且开怀大笑。然而这位官员,提拔起来,“入仕”那一天,“组织上”找他谈话,严肃指出的竟是“管好自己的嘴巴”,要“学会讲应该讲的话”。从此之后,此官“说话”,唯上是从、唯求“得体”、决不“出格”,竟博得“成熟起来了”的赞语。为了这个“成熟”,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也要人先写好讲稿。有一次没有讲稿,竟然拿了几张白纸站到台上,让人看了以为是照本宣读,于是有了“成熟”的“公认”。
我们的干部,从娘胎里出来,是会说“人话”的,然而一“提拔起来”,进入官场,“说话”往往就成了问题。官场有它的文化,更有它的规矩,话怎么说,路怎样走,都是件大事情。说话不同凡响,就是“出格”;演讲脱口而出,就是“轻率”;说句老百姓拍手的话,疑似“党性不强”;而如果一句“套话”、“废话”也不会说,那更是“不成熟”、“靠不住”的表现了。久而久之,原来会说“人话”的,功能退化了,原来不会讲“官话”的,也“成熟”了。说话问题成了官场之间、“上面”考察“下面”的重要项目,成了左右之间、“同僚”们互相遵守的“规则”和“共识”。难怪连薄熙来这样的高官,于欢迎大会上说了一句“来的都是哥们”,竟吓出官员们一身冷汗;至于郑州那个规划局长,一言“你代表党还是代表人民”,虽全国舆论一片批评,却不知官场之间,有没有反认为他“靠得住”的?
当然一个“说话”,于官场成了大“问题”,并非从今而始,我们的老祖宗早已有悠悠文化堪作楷模———比如南朝的阮修,求官于太尉王夷甫。太尉出题,“老庄与圣教同异”?阮修从容而对:“将无同”。这样的模棱两可,这样的云遮雾罩,当然是参透了“说话”的禅机,透显出那么一份“成熟”,从而够了做官的格儿。于是“太尉善其言”,当场拍板“辟之为掾”。后来的官场,将《世说新语》的这个经典拿给子孙看,以阮修的“三字掾”来楷模官场里待人、接物、起公文、拟批示的“规矩”,算得很有道理。如若当时阮修一剖此心,直言褒贬起儒道之优劣来,哪怕是说了一句“人话”,我看太尉府上,是决没有他一碗饭吃的。因此沿袭至今,代价惨重叫做“付了学费”,节节败退唤作“屡北屡战”,坐失良机美曰“欲擒故纵”,扯皮叫做把关,拖拉叫做慎重,推诿叫做协调,停滞叫做稳定,下滑叫做换气,连送命都叫做“辩证法的胜利”。多少原来会说“人话”的官员,因为参透了“官话”,凭着“三字对”而升官辟掾,靠着“有分寸”而出类拔萃,圆圆熟熟地在那里跟老百姓玩着“将无同”的迷藏?谁说这“话”是无用的“废话”呢?
因为有王夷甫这类的太尉,才会有“将无同”的青云直上,更因为有官场里“成熟”的“规矩”,才会有“官话”的今日盛行,可见“说话问题”,仅仅拿官员“开刀”,恐怕是失之肤浅而又无济于“话”的了。(凌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