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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5日，在湖南省永州市道县街头，有群众舞龙、放鞭炮。他们是在庆祝县委书记易光明被省纪委双规。现场图片被放到网上后，引起广泛关注。

　　那一天，庆祝的人群很是激动，甚至差点与警方发生冲突。不过，参与者至今仍欢欣振奋。

　　根据记者的调查，那些舞龙放炮的庆祝者，多是被征地的上访户。易光明的落马，与道县的城市改造和开发项目有莫大关系。而他参股水电站的事情，也早已被媒体曝光。

　　事发时，易光明已不在道县。

　　大家只知道，他被湖南省纪委带走了。

　　少了县委书记的道县，街市依旧。不过，在10月25日上午，街市上出现了狂欢的人群，他们放炮敲锣，高举横幅，“热烈庆祝道县历史上最大腐败分子被双规”。这个场面上网后，引起广泛关注。

　　在道县人的回忆中，易光明是个很强势的领导，说一不二。他最喜欢别人叫他“易老板”，最不喜欢别人跟他顶嘴，“好像道县就是他开的一家公司”。

　　10月25日，在举报“易老板”的农民曾被游街的繁华路段，易老板本人成为了一个供人笑闹的丑闻。

　　这场庆祝的很多参与者，至今意犹未尽。它是部分道县群众与易光明的恩怨，到达燃点后的爆发。

　　不同原因共相庆

　　“易光明反正倒了，能把我怎么着！”农民奉开顺去舞龙了

　　63岁的奉开顺，家住道县道江镇东阳社区，是该村因征地被拘留过的8个人之一。东阳社区的村民，是10月25日庆祝活动的主力。网上流传的现场照片，大多都取自他们。

　　其中有一张照片里，十来个穿戏装的男子在舞龙。龙的尾巴，正是奉开顺。

　　从2006年起，在没有征地合法手续的情况下，道县官方贴出公告，征用东阳社区408亩土地。政府一亩地补偿村民2.8万元，拍卖给开发商的价格为28万元。

　　这引起了村民的不满和上访。

　　冲突在2008年10月17日达到白热化。这一天，大批公安、民兵和乡镇干部，在东阳社区与阻挠施工的村民发生肢体接触。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太被打断肋骨。

　　事后数名村民被抓。奉开顺被视作“主谋”，自此东躲西藏，还是在今年9月9日“落网”，被拘41天后取保候审。

　　其余7名被拘村民，大多找的是有公职的亲戚担保。县领导警告村民，若再闹事，他们的亲戚将被调到偏远的乡镇工作。

　　10月25日早晨，朝霞鲜艳。在东阳社区，村民们忙着将条幅、锣鼓、金龙和戏装搬上农用车，他们的目的地———县城最繁华的潇水南路。

　　奉开顺明白自己是“待罪之身”，不该再生是非。但8点多乡亲们都出发时，他还是跨上了农用车。“易光明反正倒了，能把我怎么着！”

　　奉开顺参与的另一个原因是，大家都很兴奋，尤其那些被打击过的人，他一个人胆怯说不过去。

　　农用车很快开到了道县邮电局门前。已经分工好的村民各司其职，奉开顺他们换上戏装，老伙计们把龙舞了起来。

　　年轻人则拉起条幅，点燃了鞭炮。人们在条幅的带领下，向北开进。

　　“热烈庆祝道县历史上最大腐败分子被双规”、“感谢湖南省纪委为道县人民除害”……路边，放鞭炮的人越来越多。

　　小江口村村民蒋流信正放鞭炮，有警察过来干涉，蒋很不满，“腐败分子落马，我高兴高兴还不行？”

　　蒋流信说，他曾因一次竞标抬价，损害了易光明的利益，被以“敲诈勒索罪”拘留、逮捕5个月。而道县检察院的一份刑事赔偿决定书显示，蒋敲诈勒索不成立，并给他1万多元的国家赔偿。

　　10月25日这天，蒋流信放完鞭炮后，看到一个理发店老板也过来放了一串。

　　“那一阵子，跟过年一样热闹。”奉开顺说，路人的支持，让他心里安稳了不少。

　　当时，究竟有多少人在道县放炮庆祝易光明被双规，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东阳社区，在县城里，还有另外一群拉横幅的庆祝者。

　　跟东阳社区不同的是，这群人以女人为主。

　　庆祝中激动的群体

　　晨练的老干部、工人、小商小贩……激动地追问：“庆祝腐败分子被双规，凭啥不让走？”

　　在奉开顺舞龙的同时，月岩中路上，周加花和邻居们也打起了“反贪反腐”的条幅，沿街道向东前进。

　　他们的条幅，是当天早晨才赶制的，所以行动比东阳社区慢。

　　周加花是道县建材总厂的下岗工人。在没有任何安置和补偿的情况下，10月18日，周加花和邻居的房子被扒掉，其老父正在屋内，被一群壮汉抬出，摔在门外地上，所有家当俱成废墟。

　　而易光明的弟弟易光伟，是征地开发商的股东之一。

　　月岩中路和潇水路，是道县最繁华的两条交叉路段。不出意外，东阳社区和建材总厂的两股人群，将在交叉口汇合。

　　意外很快出现。警察和穿迷彩服的民兵组成人墙，拦住了他们。条幅也很快被收缴。

　　路人一下子聚集到人墙前。奉开顺发现，现场很快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让奉开顺意外的是，在场最愤怒的人群，不是横幅被夺的村民，而另有他人：晨练的老干部、老工人、小商小贩，路过的陌生人。

　　他们面红耳赤地围着警察讨说法。“庆祝腐败分子被双规，凭啥不让走？”、“拥护政府反腐也是罪？”……

　　周加花那边，也吵成了一团。

　　最引人注目的，同样不是建材厂下岗职工，而是一个卖米粉的小贩。

　　这个中年男子凑巧在附近摆摊，见到有人庆祝易光明落马，生意也不做了，挤过来跟警察理论。他很生气，差点跟警察打起来。

　　周加花眼见人越聚越多，有点怕了，“真要打起来，乱子就大了。”

　　奉开顺那边也是如此。更多警察陆续赶来，群众也越聚越多。奉开顺经常看新闻，他知道一旦闹大，对谁都不是好事。

　　对道县政法委书记赵文旺来说，10月25日是焦灼的一天。

　　在获悉街头有人打横幅后，赵文旺向永州市有关领导汇报，得到的指示是：尽快疏导，避免事态恶化。

　　“公安干警很克制。”赵文旺说。

　　警察警告在场人群：游行示威，必须经过公安机关批准。

　　10点左右，人群被驱散。

　　一访民与书记的恩怨

　　举报县委书记的唐小东曾被游街示众，书记倒了，他放了一挂鞭炮

　　10月25日当夜，警察开始到东阳社区调查。

　　在此之前，在道县县委常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政法委书记赵文旺称要打击组织庆祝活动的“首要分子”。

　　谁策划的？谁组织的？谁做的条幅？被调查的村民均回答：“不知道”。

　　奉开顺被调查时，警方拿出照片问他是不是这人组织的。奉开顺说不认识。

　　那是唐小东的照片。

　　唐是道县蚣坝镇油榨屋村村委会主任。在道县，他颇有名气，跟县委书记易光明公开对着干了好几年。

　　唐小东说，10月25日上午，他在县城也参与了放炮。不过，他没组织和策划庆祝活动。

　　唐小东的姐姐的水果店位于月岩中路，周加花等人拉条幅处与潇水路口之间。周围开始热闹时，唐小东正在水果店里。

　　两个便衣警察过来守着他，不让他到“庆祝”现场。

　　唐小东没坚持去，但在水果店门口，他还是为“易老板”放了一串鞭炮。

　　唐易之间的冤仇，要从3年前算起。

　　当时，道县新向阳坝水电站因占地和挖沙等问题，与唐小东所在村村民以及唐的亲友发生纠纷。因唐小东是村民中的能人，水电站老板童修竹点名让他调停。

　　2007年2月6日，唐小东与童修竹在道县满天星茶楼见面。童坦言，水电站有多名县领导参股，让唐小东明白其中利害，至于挖沙损害了沙场利益，可赔偿3万8千元。

　　第二天，童修竹又与唐小东见面。唐小东当时的录音证实，童修竹要他做好村民工作，接受水电站的补偿标准，否则就告他敲诈勒索。

　　唐小东不服，并开始赴长沙、北京等地上访。他知道易光明等县领导参股水电站。

　　2007年6月5日，正在北京上访的唐小东，被道县警方以“涉嫌敲诈勒索罪”控制。

　　2007年8月28日，唐小东和50多个道县的犯罪嫌疑人，被捆成粽子一般，胸前挂牌，在县城的公捕公判大会上亮相，之后在警车的吼叫声中，这些人沿着潇水路等繁华路段，被游街示众。

　　此后，唐小东更坚持不懈地举报易光明。

　　由来已久的举报

　　县委书记易光明曾向唐小东道歉，唐说“我不会放过他”，他寄出数百份举报信件

　　2007年11月9日，唐小东交了3万元后取保候审。走出看守所，继续上访。

　　2008年4月，媒体曝光了唐小东因征地维权被捆绑游街一事，他游街的视频，也在各大网站上传播，引起了湖南省重视。

　　湖南省检察院很快赴道县调查、督办，事实很快查清。

　　唐小东提供了与水电站方面协商的全程录音。录音证实他非但没有勒索别人，反而是别人在勒索他。

　　4月30日，在道县县委，县委书记易光明向唐小东鞠躬道歉。县长唐湘林、政法委书记赵文旺等人，都一一道歉。

　　他在道县检察院看到，他的批捕决定书上，已注明“不构成犯罪”，但仍“研究决定批准逮捕”。“这不明摆着权大于法吗？”

　　唐小东称在他“平反”后，易光明曾多次找他沟通。“易老板跟我说，不打不相识，我有啥事他都能解决……”唐小东说，“可是我不会放过他。”

　　他说，他痛恨易光明在全县人面前把他游街，他更痛心于2007年6月他和妻子进京上访后的经历。当时在和平门地铁附近一宾馆，他上演了一次“跳楼秀”，很快被移交道县警方。妻子也同时被当地驻京办带回老家。途中，她被抓着头发打，还有人使劲踩她的脚踝。

　　这让唐小东痛不欲生。

　　湖南省检察院的介入、媒体的广泛关注，使唐小东多了几分安全感。

　　他与易光明干到底的死硬立场，也让他获得不少人信任。不断有上访户找他，还有部分对易不满的官员，不断将材料递给他。

　　他往各级部门发了数百份特快专递。

　　“告到底！”他说。

　　说一不二的县委书记

　　一名当地官员说，在道县，“城市规划从来都以易老板的利益为出发点”

　　当地官员说，易光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在易光明还是县长的时候，一名官员曾因城建的一个技术问题顶了易一句，易马上翻脸：“你是县长还是我是县长？！”

　　易光明虽遭到部分干群的不满，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说一不二是有魄力的体现。他喜欢在县城散步的习惯，也被赞作胸怀坦荡、平易近人。

　　一名当地官员说，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有的事易光明确实处理非常快。有次，居民投诉某项目违法占地，他马上将该工地所有执照吊销。这名官员认为，这是因那个项目不是其弟易光伟承包的，“易光伟在道县承包那么多项目，几乎每个都存在问题，没见一个被叫停。”

　　易光明的平易近人，也遭到了质疑。参与庆祝的建材厂下岗工人周加花、孙福荣说，他们曾不下20次找易光明解决问题、多次下跪。

　　“他从来不让进办公室，也从来不正眼看我们。”周加花说，“他总是目不斜视，边说边走，我们就像要饭的，一路小跑，哈着腰跟他说话。”

　　多名官员和群众都称，易光明在道县的城市改造和开发中，协同其弟易光伟插手多个项目，与民争利；甚至，道县的公检法部门，也成为开拓市场的利器。

　　东阳社区被征地的项目，易光明的弟弟易光伟被指为股东之一，政法委书记赵文旺则是该项目明文的指挥长。

　　致周加花家被拆的道县“商业乐园”项目，易光伟同样参股。这个项目的拆迁还牵涉到易县交警队的房产，因补偿过低，催逼迫急，引起不少交警的不满。一段内部流出的录音显示，赵文旺警告交警们，如果再不配合拆迁，惹易书记不快，将被调到偏远山区。

　　让唐小东被捕游街的新向阳坝水电站，据《南方周末》报道，易光明、赵文旺等县领导被证实参股。而新向阳坝水电站的违规施工，导致下游两万亩农田无法灌溉。

　　“在道县，城市规划从来都以易老板的利益为出发点，不讲什么科学。”一名当地官员说。

　　而10月25日走上街头庆祝的人，几乎都与拆迁征地有关。

　退休前来临的双规

　　县委书记被双规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易光明被湖南省纪委带走，是在10月23日。

　　事实上，易光明在被带走前，已是风雨满城：10月16日，新向阳坝水电站副总经理黄某被湖南省纪委调查；紧接着是总经理童某；此后，易光伟及其妻等人也被纪检部门带走调查。

　　10月20日，道县就有人要放鞭炮庆祝。这个人是唐小东的母亲。

　　当时，她拎着鞭炮跑到易光明办公室门外。这个极具挑衅意味的举动，让易光明“脸色很难看。”

　　据唐小东透露，早在几个月前，湖南省纪委有关领导就找到他，向他了解易光明入股水电站以及其他违纪违法之事。

　　唐小东给他们提供录音等各种材料。“纪委的领导边听录音，边计算着入股的人数和总资金，一看与明细表完全一样，一个领导拍了一下桌子。”

　　几个月中，湖南省纪委调查人员多次在道县的宾馆里，向唐了解各种线索。他也根据当地复杂的形势，向纪委推荐：哪些人可以马上问话，哪些人只能最后再找。

　　一名道县官员认为，纪委应重点调查易光明任县委书记两年多来多项房产开发和市政建设项目，以及几次大规模干部调动。

　　这名官员还对领导干部的考察机制提出了质疑。他说，早在一年多前，就有部分干部向上级反映易光明的问题，当时得到的回答是，“他马上就要退了，就让他干到底吧”。

　　据悉，53岁的易光明，按计划明年退休。

　　易光明还是没能等到。

　　10月24日上午，永州市有关领导在道县科局级干部大会上宣布，易光明因涉嫌违纪正接受省纪委调查。

　　据在场的道县某局副局长证实，上级要求道县干部引以为戒，有问题者主动坦白。

　　易光明被双规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遍了道县的大街小巷。

　　25日上午，游行庆祝活动发生。据了解，有很多下岗工人和拆迁户参与其中。人群里，除了奉开顺他们舞龙，还有老太太扭秧歌。

　　“夜路走多了，早晚遇到鬼。”一名道县官员说，“县委书记是有点权力，但权力也就像吃饭，你只有一碗的饭量，非要吃三碗，肯定出问题。”

　　□本报记者 孙旭阳 湖南永州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