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发生后，镇村干部根本没有说服群众、制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的公信力

　　文/《瞭望》新闻周刊感城报道组

　　因海南省东方市感城镇感城村一名初中学生被打，导致村民打砸烧感城镇政府和边防派出所，引发了感城镇感城村和宝上村数千群众大规模械斗，酿成一死六伤的惨剧。

　　本刊记者近日在感城镇采访时了解到，当地基层组织涣散，缺乏责任心，面对群众强烈反映的社会治安问题，长期不作为；对群众间日积月累的矛盾，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化解，终成大祸。

　　治安纠纷演变为群体性事件

　　感城镇距海南省省会海口市约260公里，是海南著名商品瓜菜生产基地和集散地，小镇上有10多家宾馆、旅社，还有众多娱乐场所，每到瓜菜上市，小镇上外地客商云集，十分热闹。

　　在感城镇，感恩河把宝上村和感城村隔开。宝上村在感恩桥北，感城村在桥南，都是有着上万人口的大村。

　　3月23日中午，分别为感城镇感城村和宝上村的两名初中生，在东方市县城八所镇的东方市民族中学发生口角引发斗殴，感城村的孩子身上被打有青淤。当天傍晚，感城村的孩子回村后将打架一事告知家长。

　　下午5时许，该学生家长纠集亲朋好友20余人到感城镇政府上访，要求镇政府处理此事。他们一直聚集在镇政府大院，且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其中尤以感城村群众居多。晚7:30，聚集感城村村民达数百人，其中有人开始打砸镇政府办公大楼并纵火，政府办公楼4间办公室过火，1辆公务用车及部分文件资料被烧。这些人又冲到镇政府大院对面的感城边防派出所，对该所打、砸、烧，4间官兵宿舍及部分档案资料被烧，1辆警车、1辆涉案扣押的小汽车及10部摩托车被砸烂烧毁。整个过程，村民们使用了自制汽油弹。

　　随后，情绪激动的感城村村民们迅速向感恩河桥头聚集，打砸烧宝上村地界的宾馆“宝珠楼”部分客房及设备。整个事件共有3处着火点，14间办公室、宿舍及客房过火，3辆汽车及10部摩托车被砸烂烧毁，电视机、电脑、办公桌椅等部分设备被砸，部分档案资料被烧。此时，宝上村村民担心感城村村民入村，也在桥北集中了数百村民。两村村民在对峙过程中为方便打架，还破坏当地电力，他们向变电器投掷钢管，导致变电器短路停电。

　　据东方市政府初步评估，在当晚的群体事件中，财物损失100多万元。

　　24日，东方市启动问责制，对感城边防派出所所长杨斌、副教导员方小鸿予以免职处理。两人的免职未能平息事态。当日晚，各有数百村民对峙感恩桥头，感城村村民不但再次焚烧宝珠楼宾馆，还有5名村民冲到宝上村地界扔汽油弹烧民房。5人在逃跑时，有1人掉队而被宝上村村民砍伤。

　　25日中午12:30，宝上村几十名村民拦住过路的一辆由感城村村民驾驶的大卡车，当场追砍司机并焚烧大卡车。此举激怒了感城村村民，他们集合起上千人，拿起自制的汽油弹和各种器械，冲入宝上村口，与集合在此的1000余名宝上村村民发生激烈冲突。在蔓延一公里长的事发现场，人头攒动，场面混乱，两村村民互相投掷砖头、石块、汽油弹。冲突双方到约12:50，被防暴警察驱离。

　　在事发地路面上，记者看到散落大量玻璃碎片、砖头碎块和上百双村民们遗留的拖鞋。

　　本次冲突造成两村村民1死6伤。

　　“3·23”与“3·25”事件发生后，海南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省委书记卫留成、省长罗保铭分别作出重要批示。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肖若海25日下午赶到感城镇现场指挥，会同有关各方想方设法平息事态。

　　积患成祸

　　一件普通的治安纠纷，何以会演变成震惊外界的打砸烧抢政府机关和公安机关，造成死伤惨重的群体冲突事件？

　　海南省政法委副书记、秘书长施文介绍说，感城事件的直接起因是两名中学生打架，但事件的发生还有多方面因素：当地村民法制观念淡薄，群众普遍对当地治安秩序不满，尤其是今年以来有几起发生在学生身上的伤害治安案件未得到及时妥善处理。加之两村娱乐场所引起利益冲突，少数不法分子为牟取私利，借机煽动和利用村民，打着“保家护村”的幌子，挑动村民通过极端手段宣泄不满情绪，使事件演变成为性质恶劣的打砸抢烧群体性事件。

　　虽然是冲突对立双方，但感城村和宝上村的群众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分析事件发生原因时却惊人地相似。他们认为，当地政府和派出所，对群众反映强烈的社会治安问题麻木不仁，镇政府、边防派出所就成为“3·23”事件中群众发泄不满的对象；镇村两级组织和派出所一些干部、干警或贪污堕落，或为当地违法行为充当保护伞，在群众中失去了公信力、影响力，难以说服劝阻群众。

　　感城村村民黄某对记者说，23日他们冲击镇政府和公安边防派出所，是因为村民屡屡被打，到当地边防派出所报案没有得到处理。今年以来，就有发生在该村村民身上的连续4宗被伤害案件没有得到处理，其中1名村民在夜晚捕鱼回来的路上遭到殴打，当场被砍成重伤，现仍在三亚住院；另有一名村民受重伤已成植物人在海口住院。这4宗案件村民报案后，边防派出所虽然受理并立案，但一直没有人查案，也没有结论。

　　26日上午记者在感城村采访时，村民麦某说，感城镇政府和派出所不作为，镇上治安状况很差，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宝上村的村民和感城村的村民常年因为赌博输赢而吵闹、打架，如今，两村村民出来吃夜宵都要带刀。他说，平时遇到有人盗窃、闹事，派出所抓人还不如村民积极，经常是收点钱就放了，有时候根本不出警，有时候是追着追着，眼看就要追上了，又突然停下不追了。

　　感城村村民郑某说，村民遇到事情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还要先收报案费才会出警。

　　一方面对感城镇恶劣的治安状况放任不管；一方面，镇里的一些干部和感城派出所干警，向违法人员收取保护费，任由他们在镇上开了多家彩球赌场。

　　感城村民郑某对记者说，感城镇现在是村村开赌场，因为赌博纠纷、抢劫赌场的案件时常发生，感城治安状况更加混乱。现在镇上有十几个赌场，边防派出所的所长只知道收保护费，白天睡觉、晚上赌钱，每受理一个案件还要收取1000元的手续费，即便这样仍不处理案件。

　　本刊记者26日上午10时30分来到宝上村时，该村数千名村民正在村口等候25日死亡的村民遗体回村，该村比较有威望的村民苏如佑一直陪伴记者左右，向村民说明记者的身份和来意，以避免村民误伤记者。

　　遗体安放至死者家中后，大多数村民陆续回家，只有两三百名村民仍聚集在死者家中，死者家属情绪激动。

　　苏如佑告诉记者，宝上村和感城村多年来一直和睦相处，宝上村的村民喝茶、买菜、买肥料都去感城镇的所在地感城村，他们在感城村也有很多朋友。他说，事实上两村之间最开始只是一些小的摩擦，如果镇政府和派出所能够及时处理案件、化解矛盾，就不会发生25日的械斗。

　　苏如佑说，冲突事件的诱因是孩子上学被打。宝上村和感城村只有一所初中，名为感城中学，位于感城镇上。宝上村有260多名初中生在感城中学上学。过去也常有三两个小孩因打架不上学，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两个星期前，事情突然严重起来，宝上村的学生只要上学就遭到殴打，受伤人数越来越多，以致全村260多个初中生都不敢再去感城中学上学。宝上村村民将情况向镇政府作了反映。

　　苏如佑介绍，事件发生五六天前，宝上村百姓开着农用三轮车拉了一车学生去感城中学上学，该校感城村学生仍然不允许孩子上学，并推倒了农用三轮车，对于此事，镇委书记秦国华说已经将情况反映到东方市教育局，还没有收到答复。

　　而对于感城村村民所说的4宗伤害案，苏如佑认为，这些是完全可以化解的矛盾，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当地政府部门不作为导致的。

　　感城村干部杨某和宝上村村民苏如佑都对记者反映，两村都存在村干部勾结镇干部，贪污或挪用征地补偿款的嫌疑。

　　苏如佑和他的弟弟苏如弟说，宝上村一些村官在征地事件中存在严重的问题，近年来，村里收到的征地补偿款有据可查的就有3700多万元，而村民只拿到1600多万元，村民自1996年起连续到各级部门上访，但始终不见有人下来调查。

　　村民们说，他们已不再相信镇委镇政府和村委会干部，事件发生后，镇村干部根本没有说服群众、制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的公信力。

　　力求尽快恢复社会秩序

　　27日上午，本刊记者在通往感城镇的225省道上看到，路上往来车辆很少，几乎看不到农用车和收购瓜菜的卡车。两村百姓都希望尽快结束对峙状态，恢复正常生产生活。

　　进入感城镇，记者看到，感恩桥上停着7辆特警车，特警手持警械驻守在桥头，隔离发生冲突的两村村民，维持秩序。感城镇的大街上比较冷清，临街的大部分铺面仍然大门紧闭。目前，感城镇的供水、供电已经恢复，但截至27日下午，感城镇的所有中小学仍处于停课状态。

　　宝上、感城两村村民不仅白天无法正常生产生活，夜间也睡不安稳。记者27日凌晨在两村走访发现，两村村道上均有上百名村民手持长柄柴刀来回巡逻，感城村村民还在刀柄和颈脖上系上红布。两村村民说，他们巡逻并不是想打过桥去，是为了避免对方冲过来好及时自卫。但由此可见，两村百姓心中均不安稳。

　　针对目前的状况，27日，海南省公安机关在东方市感城镇发布通告，责令23日参与打砸抢烧感城镇政府机关和公安机关，以及25日参与村民大规模械斗的犯罪嫌疑人，立即终止违法犯罪行为，并在规定时间内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上缴私藏的犯罪工具。

　　海南省省长助理、省公安厅厅长贾东军告诉记者，已调集上千警力，进驻东方市感城镇，以恢复当地社会治安秩序。近千警力进驻感城后，当地治安局面趋于好转，目前公安部门首先要维持当地治安稳定，避免发生新的冲突，最终会根据调查情况，根据法律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处置。

　　东方市委书记王河山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说，针对目前情况下群众提出的一些合情合理的实际困难，市里将及时研究解决，目前两村已经正常供水供电了，下一步就是解决学生上学问题。“两村90%的村民都希望尽快恢复生产生活，和睦相处，市委市政府将因势利导，组织两村干部走访各家各户，征求意见，讨论、制定类似村规民约的平安共建制度，建立长效的责任追查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