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这是一本生育服务证,编号为2009036,姓名曾木会、徐昌军。  记者:从来没想过自己隔了那么多年还会再经历怀孩子?

  曾木会:是啊,谁能想到,我也想不到,我还走到这一步,是吧,这么大岁数还怀孩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谁喊你妈妈。

  解说:这位就是这本生育服务证的主人——曾木会。2008年11月,当时39岁的曾木会,又开始了十月怀胎的过程。

   曾木会:我自己就觉得我岁数大了,我想谁快四十岁还怀孩子、生孩子,他们就说这个不奇怪,这都是普遍得很。

  解说:曾木会原本有一双儿女,女儿18岁,儿子16,不幸都在5.12汶川大地震中遇难了。2008年7月,四川省作出《关于汶川特大地震中有成员伤亡家庭再生育的决定》,每个失去孩子的家庭都可以选择重新生一个孩子。当记者2009年1月底见到她时,这位39岁的高龄产妇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曾木会:这一次地震过后多得很,你说是我一个人就不好意思怀孩子,这是我们儿子,现在好高了,本身又怀的孩子,你还愁眉苦脸的一天,想这想那的,就更加对你身体不好了,对你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不好。个人就要想开点,想宽一点,每天高兴一点。

  解说:曾木会的家在北川县曲山镇任家坪,家里的房子在地震中没有损毁。她和丈夫一直就在家里住。  这间房间原本是曾木会儿子的,地震后堆满了杂物,怀上现在的这个孩子之后,曾木会把孩子的遗物都烧掉了,只留下女儿的英语课本,还有孩子们的相册,放在储藏间的一角。

  地震后三个月,听说一个老板想开麻将室和网吧,曾木会把自家楼下的两间房子,二百块一间租给了他。

  曾木会:不是说钱不钱的问题,我说租,反正也空在那儿,我说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很清静,他们租着也热闹,我就是这个意思,人多。

  解说,现在曾木会常到家对面的饭店、猪肉摊帮忙,不拿工钱,只为解闷,能跟乡亲们烤火聊聊天。曾木会说,地震过后的最初两个月,自己整天呆在家里, 三斤米吃了一个月都没吃完。怀上孩子之前的那段时间,亲戚家的狗下了小崽儿,送了一只过来。她每天像照顾娃娃一样,把婴儿奶粉调好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养,家里算是有了点生气。

  曾木会:我经常吃饭在这个桌子上,以前我们家里四个人刚好放满,我随时吃饭的时候,我不吃饭我都不说,我吃饭的时候就说,如果两个孩子还在,加一块就是四个人,就坐一块,他不准说,他说莫说,不准我说,一说起就是伤心事,他不准我说,所以我就不说了。所以像那些过路的人认识我的,他说你们房子还是好的,我说房子是好的,他说你们家里呢,我说我们家里好得很,全家幸福,我就跟他们这么说。

  解说:2008年7月,北川县计生局对政策允许的再生育家庭摸底调查,县里符合再生育标准的有1200多户,而当时希望再生育的只有不到一半,北川县计生局的工作开始由原先的计划生育转变成劝说丧子家庭再生育。曾木会的爱人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曾木会开始并没有同意。

  曾木会:我那时候特别生气,我说怀什么怀,我说娃娃那么大都没了,怀个屁怀,你以为那么轻松,又不是买猪,上半年买了半下年肥了。

  解说:地震前,曾木会的爱人徐昌军出门打工,曾大姐在家照看孩子,种菜、卖菜,家里的房子早就旧了,但是他们一直没舍得装修,就是想把钱留给孩子上学。

  曾木会:房子修起来了,我们几年没杀过年猪,几年都没杀猪,房子修起过后借的账,借了两万多块钱账,就还账。我还教我们小孩,我说你们不要什么,我们把账还完,这个房子就是我们的,账没还完就是人家的,我说实话,你买什么,你借人家的钱,人家看到,人家就说你看不还给我,就使劲买东西。我说我们都没念多少书,让孩子多学点知识,多念点书,随便做点什么,有文化要好做,反正你爸爸给你修这么大栋房子,反正就是你这辈子人好过,比我们这辈人好过,房子修起是现成的,如果是书不念了,或者是你该挣钱,该去做点其它的,反正还是发家致富。女孩,她念高中毕业,考不起大学或者是自己去搞自己的,搞好自己的身体,挣点钱,或者是二十多岁,或者是找个男朋友,成个家,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解说:对于曾木会来说,不想再生一个孩子,不是经济上压力大的问题,而是她觉得自己很难再像过去那样,在孩子的身上投入那么多的心血。

  曾木会:地震之前,我再累再苦,再吃得差,穿得差,我都心甘情愿,我都有想头。地震之后我就是一无所有了,不想了,没有想头了。

  解说:曾木会的两个孩子都是北川中学的。地震后,孩子的老师来她家串门时,告诉曾木会,学校承诺,遇难学生家长如果愿意再生育,孩子将来在北川中学就读不用交学费。

  曾木会:他们的孩子也走了,他们也还要怀一个,他喊我们也怀一个,他们男人的岁数比我们男人还大两岁,他们女人的岁数比我的岁数还要大一两岁,他说他们都还要生,他说你也可以怀一个、生一个。

  解说:地震后5个月,39岁的曾木会和爱人商量后,到镇里到医院检查了身体,她准备再怀一个孩子。  曾木会:我侄女说,说姑爷,她说我们的翔娃,就说我们的孩子,她说走了,她说我们一样会对你好,这样我们想一下,天啊,我说这个人不可能的事,你也要嫁人,只能说是我侄子,是我侄女,也不可能说什么以后照顾那些,那个都是空事,我说老实话,这个就是真实的,管他好坏,自己的孩子还是要好一些。

  解说:曾木会说,自己和爱人之所以再要一个孩子,说来简单,就是想养儿防老。

  曾木会:那是5.12出了事那天地震了,肯定是第一,首先是找自己家里的亲人,屋里或者是四个、五个,齐全,都在一起,像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都齐全。再开始就是亲戚朋友没有哪个问你,他的哥哥、他的姐姐、他的兄弟都晓得他在北京打工,我一个女人在家里,两个孩子,你就应该来过问一下。那天从天黑到亮,没有谁把你肩膀给你扶着一下,我都死了两个孩子,都没人到我边上,没有哪一个人。

  解说:农历十一月二十,曾木会从医院拿到检查报告,她怀孕了。曾木会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家里的活她一样都不少干,依旧每天做饭、喂猪。现在她还没有开始为即将出世孩子准备一些尿布、小衣服,没想过孩子将来的名字  曾木会:所以我现在这个孩子怀上了就怀上,该生的时候就生,生出来再说,走一步算一步,我们两个孩子都去世了,对人的压力很大,打击很大,别人有的是没怀过才开始怀,怀头一个觉得高兴,又高兴又打衣服这些,给孩子打这样打那样。我们今年这个,我说今年这个,我说也不打,管他的,到时间再说,就是这个想法。  记者:感觉到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情准备这些东西。

  曾木会:没有。

   解说:尽管没有做什么准备,不过曾木会说她知道自己算是高龄孕妇,有一定的生育风险,在县电视台上看到孕妇可免费领取叶酸,帮助预防新生儿神经管畸形,她马上去领了一盒,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她只希望未来的孩子健康。

   朱红英:如果真的是不要孩子,肯定就这样能够过到老就过到了,不能过到老随时都可以分手。如果有了孩子了,就是为了孩子,随便怎么凑合都要凑合到老。

  解说:朱红英,北川曲山镇人,今年38岁。她16岁的儿子邓超也在地震中遇难了,朱红英说,现在她也想要一个孩子,家里没有孩子,她跟丈夫随时都可能离婚。

  朱红英:比如说店关了就回去,回去就是他,他就去烧水,我就坐在那儿,或者是洗脸洗脚就睡觉了,反正不怎么在一起说话,因为也没有什么说的,说了爱闹架,有时间莫名其妙的,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邓兴权:我就觉得是她把孩子害了,我心里面就有点怪她,责怪她。

  解说:邓兴龙,朱红英的丈夫,地震后,为了孩子遇难的原因,夫妻倆时常吵架。

  2008年4月,朱红英的儿子邓超转到北川县城的一所职高念书,刚好赶上学校有几个名额可以参加民兵训练,邓超想去,而邓兴权希望儿子安心学习,为此父子倆吵了一架,而朱红英站在了孩子一边。参加军训不到十天,邓超在地震中遇难了,而留在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安然无恙,为此,邓兴权常常埋怨朱红英。

  邓兴权:只要我一抱怨她,心里面就是难过,本身我一般说话你知道,在家庭中说话她都是,她要说了要怎么就要怎么,所以我再跟她争,再跟她说,她都不依从我的话,如果真的依从我的话就对了,我们现在过得安安全全、幸幸福福。

  解说:地震后,朱红英和丈夫住在永兴板房,在朋友的帮助下,朱红英在板房里开了家美发店,里面半间洗头、理发,外面半间出租影碟。开店的事,邓兴龙一直反对。

  曾木会:我那天看见一个孩子,好像你们孩子,戴个眼镜,我还跟我丈夫说,你看好像,有一次我在花荄那儿,在一个馆子吃饭的时候,一个孩子看起来脸多像我们孩子,我走近了看一下,看是不是我们孩子,要是的话多好,他们说你这就是幻想。

  解说:地震前朱红英在北川也开美发店,孩子一岁不到的时候,朱红英就到店里去干活,邓兴权专管带儿子,在家里给孩子做饭、洗衣服,操持家务。孩子遇难后,邓兴龙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

  邓兴权:我觉得我们在北川好辛苦一天,挣的钱弄得一点都没有了,现在做什么做,一天你看嘛,店里面离不得,一开开到中午吃饭了,饭煮熟了,菜都冷了,没法吃,钱也没挣到几个,有没有意思嘛,没有一点意思。

  朱红英:他随时都跟我说的,你看板房里面哪个不是,特别是像没了孩子的人,哪个不是天天在玩,天天在打牌,他说有什么想头,都没有想头,没有孩子就没有想头。

  解说:虽然不乐意妻子开店,但开张后不久,邓兴龙还是来店里帮忙了。不过,当2008年?月,朱红英提出想再要一个孩子时,44岁的邓兴龙又一次唱了反调,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实在太大了。

  邓兴权:你想到你都四十多岁了,孩子养到十几岁都老了,我那时候心里就没有说不想养孩子,就心里就说算了,这么过着也一样,我觉得你生个孩子,你都多大岁数了,到那时候你都六七十岁了,又怎么了,孩子能帮你什么,他不怕你,一天还说你,你根本没法管他,上岁数了,你没法管,你没有精力管,你没有那种精力来管他了,就是这个问题。要钱他要,想拿多少拿多少,所以这等等一切,为什么我脑子里面想也就想这个问题。

  朱红英:我就说离婚,离了他要去找一个有孩子的,去找他的,我要去找一个没有孩子的,好共同再生一个,反正地震了,这次没有孩子、没有老婆的也多,我说我反正要带一个孩子。

  邓兴权:本身我们是最疼孩子,你想我把孩子带那么大的,她哪有时间,有多少时间带,要不要她抱一下烦了就甩给我,就是那种,不行,她带孩子没有耐心,不行,她是一个急躁人,所以我说你带不了孩子。  解说:对于妻子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邓兴龙不愿意,但他又说,自己比朱红英大6岁,一起生活了16年,什么事都依着妻子,实在无法想象到头来,会因为生不生孩子的分歧而离婚。

  邓兴权:她本身就有病,这些各方面,万一落到人家哪个手上,要稍微受苦,我觉得有点难过。再说这么多年我们了解,基本上性格什么都了解,再说跟我这么多年,她也踏实,为一个家庭还是做了不少贡献,多么好个人,我们的心就是这么个心,假如说真正的离婚,舍不得她。

  朱红英:他就劝我,他说你去找一个,不一定性格就合得来,就多么了解。他大舅那天劝他 

 劝他,他又劝我,他说两口子毕竟生活了二十年,各个方面都了解,他说你找一个不一定你就了解,不一定就过得长久,他说我的脾气不好,随便哪个跟我合不来,他说只有他跟我合得来,他就说这些话。

  记者:你觉得他说得有没有道理?

  朱红英:我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他们大姐这些又劝他,想到他父母都没在了,又是独生子,好像又有点可怜的那种感觉,如果真的是我离开了。

  解说:快过年了,朱红英美发店的生意特别好,但是她还是把烫头发、染头发的生意都让给了徒弟,自己只帮客人剪头发,她说,怕碰那些化学药水会对将来怀孩子有影响。看着周围有些失去孩子的姐妹们又有了身孕,朱红英也开始调理身子,她说也许哪一天,自己还会再有一个孩子。